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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肖虎先生改编的古曲《阳关三叠》钢琴谱终于由人民音乐出版社作为单行本正式出版了!我的欣慰之情难以言喻,心中默默为之雀跃欢呼,一瓣心香,敬告张先生于地下。——资中筠

了却半个多世纪的心愿

——《阳关三叠》钢琴谱终于正式出版

文|资中筠

张肖虎(1914-1997),生前最后的职务是中国音乐学院副院长。音乐界人士应该都知道,但是青年一辈怕也不大熟悉了。他原毕业于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,因酷爱音乐而毕生从事音乐工作,集音乐教育家、作曲家、音乐理论家和指挥家于一身,为我国音乐教育事业和民族音乐文化的发展做出的默默贡献,与其他名声更加显赫的中国音乐家相比,实际毫不逊色。

 

我初识张肖虎先生是在天津,他与我的老师刘金定先生都以私人授课教钢琴为业,两人还常联合举办学生音乐演奏会。不过那时张先生同时也作曲,并举办其他音乐活动。我所知道的就有组织合唱团,曾召我去伴奏,我至今留有印象的歌是木兰从军。因为那是在抗战期间的沦陷区,排练这首歌的深意大家心照不宣。

关于《阳关三叠》,他最初作的是竖琴曲。上世纪40年代天津有一位法国驻华总领事夫人善奏竖琴,曾举办个人演奏会,希望弹一首中国的乐曲,张先生应她之请,依古调改编了这首曲子。她纳入了演奏的曲目。

 

1948年秋,我转学到清华,惊喜地发现,张先生也在清华,主持音乐室。由于中国人独奏竖琴的比较少,他就把《阳关三叠》改编成钢琴曲。我有幸首先奉张先生之命“试弹”初稿。乐曲定稿后,张先生希望我练熟以便灌唱片。那个时代是没有录音的,“ 灌唱片”好像是一件隆重而稀有之事,只有专门演奏者才有资格(至少我这样认为),所以感到很荣幸,加紧好好练。不过转眼即是1949年,校园形势和气氛大变,此事再未提起,一搁就是四十年。

《阳关三叠》钢琴谱,张肖虎改编

 

正如我在《有琴一张》中提到,七十年代末,中国进入一个新时期,我的音乐之魂也随之复苏,重新恢复弹琴,老相识也恢复来往。大约八十年代中,刘金定先生回国探亲访友,在一次师友的聚会上重逢张先生。我不由得想起《阳关三叠》,问他要琴谱,他不久给我寄来一份手抄谱,我得以再次弹熟,背下来,成为终身的“保留节目”。

 

1991年清华80周年校庆,当年的老乐友举行了一次非正式音乐会,我凑节目,弹了《阳关三叠》,当时张先生也来了。我弹完后,他讲了话,谈他写此曲的立意,说结局不是悲伤的,而是怀有企盼的, 还谈到他对刚去世的一位老友的怀念。

 

据同学告我,前一晚,张先生已出席清华举行的正式的校庆音乐会,今天本不打算再来,有人告诉他将有我弹《阳关三叠》,他特意来听的。他讲完话提前退席,我追出去征求他的意见,他略作了一些指点,说第二段变奏可以再慢一些,对全局给予首肯,说:是这个意思。这是四十年来他第一次听我再弹,也是最后一次。直到他去世我再无缘见到他。

 

《阳关三叠》的旋律当然大家耳熟能详,我在广播中常听到合唱曲,以及其他乐器的弹奏,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首钢琴曲,也未在专业音乐会的演奏节目中见到过。从张先生给我的谱子是手抄本来看,好像没有正式出版过。我在各种音乐会上听到过不少从中国乐曲、民歌改编的钢琴曲,应该说良莠不齐。以我浅见,相比之下,张肖虎的这一首作品是中国曲调谱成钢琴曲中比较成功的。

 

全曲由前奏、主调和三个变奏组成,正合“三叠”之名,而且每一叠都有特色,最后曲终奏雅,留下无穷回味。既能发挥钢琴的技巧,又不失中国音乐的韵味。

 

我八十岁时,在热心朋友为我举办的生日聚会上,作为余兴又弹了这一曲,并向朋友介绍其来历。忽然想到,我从十八岁开始弹到八十岁,难道这么有历史意义,改编得这么优美动听的一首钢琴曲就我一个业余演奏者,听众只有清华老校友和少数几个朋友?从那时起,我就总觉得心有所不甘,希望有使其广泛流传的途径,成为我一个心结。

 

2013年,我被朋友动员参加了一场“非职业钢琴演奏国际比赛 ”,自选的曲目一首是李斯特的《安慰III》,另一首就是张肖虎的《阳关三叠》,意外地得了老年组一等奖。评委多数是外国专家。事后,组织者靳凯华教授跟我说,开始她有些担心,怕那些外国评委不大容易听懂、欣赏这首中国古曲,没有想到他们都听懂了,而且非常欣赏。这算是经过了“国际”考验。

 

 

由此,我更加感到无论如何这首谱子不该就此埋没。尽管现在录音已不成问题,我自己已有不止一个版本。但是除了我这业余水平,还免不了出错的演奏之外,总该留下更专业、更准确、更精湛的版本吧?所以近年来我一直设法争取此乐谱正式出版,进入教学和演奏的行列,每逢有机会就要为之呼吁,但是似乎希望渺茫。最后辗转联系到人民音乐出版社,玉成此事。

 

张先生本人已作古,其独子也不幸随他而去,只留下儿媳旅居国外,将张先生遗作全部委托茅沅转交清华校史部门,茅沅碰巧也是清华土木系毕业,而从事音乐专业,成为著名作曲家。他当年在清华就是张先生音乐室的得力助手,是清华管弦乐队的实际指挥。因此,茅沅介入了最后出版过程,并出面签合同。我只提供了手抄谱,一切与出版业务有关的事宜均由出版社决定。原稿个别模糊处,无法再问原作者,年代久远,我对自己的记忆也无自信,声明尊重出版社的专家最后鉴定。

 

在一切商业化的今天,出版社认为此事无市场效应,有些勉为其难,可以理解。提供方只依照要求履行手续,间或提出一些仅供参考的建议,没有任何权益和利益诉求,应属君子之交。今后一切操之于出版社,我可以“放下”了。希望得到钢琴界教学和演奏的关注,庶几此曲不致成为绝响,而且还能流传,以成其美。

 

本文首发于《经济观察报》

作者为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、历史学者。本文来源于作者微信公号“Zi-Zhongyun”。
 

 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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资中筠

资中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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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,历史学者。微信公众号“斗室天下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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