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惊闻胡亚东走了!感到莫名的凄然、怅然。先是父母师长辈仙逝,然后是同辈陆续离去。我感到的是一片树林,一类品种的凋零。窗外是落花飞絮的暮春,进入我脑海的却是“无边落木萧萧下”。——资中筠
惊闻胡亚东走了!感到莫名的凄然、怅然。
 
胡亚东是卓有成就的化学家,曾任中科院化学所所长、中国化学学会理事长。毕业于清华化学系,比我高两级。与我的交集是由于爱好音乐,是清华乐友之一。
 
 
我与亚东兄交往时间不算长,在清华时他没有参加音乐室的活动,所以并不认识。大约是上世纪90年代初在《爱乐》杂志的集会上相识,后来他也间或参加我们清华乐友的聚会,不过不是常客。
 
他本人少年时拉小提琴,中学时还组织过四重奏乐队,但是我认识他时,他已不玩乐器,只痴迷古典音乐,是有极高品味的鉴赏家,音乐知识丰富,也写过乐评。他送过我一本著作:《听!听!勃拉姆斯》,是自己欣赏音乐的切身体会,涉及很多音乐家和作品,不只是勃拉姆斯。完全够得上专业水平。
 
 
他对各种版本的管弦乐或器乐演奏的特点体会入微,对众多指挥家、演奏家的不同风格如数家珍。据说他收集有从黑胶到盒带到CD的无数唱片,当然现在少不了MP3、MP4,等等。我一直想哪天登门拜访,见识一下这些珍藏,选一两个曲子当面聆听他的诠释。但是住处相隔太远,越来惰性越强,终于未实现。
 
在通才教育下,那一代大学理工科不乏人文和艺术修养很高的学生。我上清华时许多工学院的同学多才多艺令人钦佩。不过进入老年才得识胡亚东,却一见如故。除了音乐的共同爱好外,还有历尽风波仍然保持的赤子之心,率性而有情趣,以及忍不住的社会关怀,常常议论风发。
 
他也是我的读者,在这方面常有交流。有一次李佩先生(这位可敬的老师也已作古)请我为中科院退休老科学家做讲座,他是热心听众之一,提了很好的问题,也发表了很有见地的意见。2011年我的新书发布会他也来参加,并且做了发言,就启蒙问题谈自己的困惑。我记住一句很代表他的风格的话:“为什么在中国二十世纪启了又蒙,蒙了又启?需要研究一下。我们现在是第二了,启了蒙了吗?”。
 
 
2013年我和石阳小朋友合作在中央音乐学院举行演奏会,亚东兄当时已腿脚不便很少出门,我虽然向他发出了请柬,原不敢指望他来,结果他还是勉力来了。事后给我发来热情洋溢的邮件。以后我的音乐活动他都关注。
 
去年我托王毅送给他陈乐民的书画集和我的钢琴光盘,他都有评论反馈,使我感动。因为此类给朋友的馈赠一般很少收到回音的。在互通微信之后,交流就更加频繁些,可惜我们这方面比较落后,和他通微信为时较晚。
 
近两个月微信交流的内容多谈音乐。他听了我弹贝多芬“热情”的第一乐章的录音,说希望我三个乐章都弹。我说第三乐章的速度我是绝对达不到的。他说慢点也可以,反正是老人。他又说最喜欢贝多芬第29、30、31,特别是最后第32奏鸣曲,只有两个乐章,“是真的告别?”要我试试。我说这几首超过我能驾驭的难度。他回信鼓励说:“你已经难能可贵了,你的朋友也为你骄傲。”
 
最后一次收到他的微信是两周前,录了一段我某次讲话,说:“这是我看到你的讲话,完全正确,我这个不懂社会的人都能懂”。谁知这段话竟是永诀!他说在贝多芬最后一首钢琴奏鸣曲中听出了告别之意。一语成谶,是他自己预感到了告别?
 
至于他的专业,我虽完全外行,从旁也知道是造诣很高,曾做出重要贡献。从他的职务可以看出他在中国化学界的地位。改革开放后,中国化学会恢复在国际化学家协会的会员席位,是他代表中方签的字。他是50年代的留苏生,那时选派留学的理科生大多是业务上拔尖的。在中苏交恶,苏联向我们封锁技术的几年中,他在化学材料研发上曾有突破性创新,填补了关键的空白,与航天工业都有关系。尽管我不懂,我对那一代理工生的才华和敬业,以及执着于事业的献身精神是有所了解的。而他们,连同他们的贡献,率多名不彰显。
 
俱往矣!先是父母师长辈仙逝,然后是同辈陆续离去。我感到的是一片树林,一类品种的凋零。窗外正是落花飞絮的暮春,而在我脑海中出现的却是“无边落木萧萧下”。
 
资中筠为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、历史学者。本文来源于资中筠微信公众号“Zi-Zhongyun”。
 
 
 
资本主义发展到今天,早已不是最初丛林法则主导的资本主义。一二百年来经历了怎样的深刻改变?其动力是什么?纠错机制怎样起作用?今天遇到的新问题与以前有何不同?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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资中筠

资中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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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,历史学者。微信公众号“斗室天下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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